體得無情說法,禪者處處都見詩意,但法的體會何只在山河大地,語默動靜、行住坐臥都應是法的直接呈現(xiàn),而這“運水搬柴,無非大道”也是禪特別迷人之處。
宗教都講超凡入圣,這是生命的追求,超越是宗教的原點,凡夫在此似乎只能崇敬與膜拜;但佛法不然,人人可以成佛,而宗門更往前一步,它要“不二”、“無別”,畢竟,只有向上一路,超圣回凡,才能凡圣而忘,因此若不能道在日常功用間,就不須談禪。
“平常心是道”語出南泉普愿,趙州有次問南泉:“如何是道?”泉云:“平常心是道。”州云:“還可以趣向不?”泉云:“擬向即乖。”不擬向就不會起圣凡之別,南泉的弟子長沙景岑講得更直接:
問:“如何是平常心?”
師曰:“要眠即眠,要坐即坐。”
曰:“學人不會。”
師曰:“熱則取涼,寒則向火。”
所謂平常心不是日常浮動的心,是不起分別的平,不隨物轉的常,當下就是絕對,因此才能在日常機用中具現(xiàn)禪機。趙州從諗把這發(fā)揮到極致,人家問他:“萬法歸一,一歸何所?”他回答:“老僧在青州做得一領布衫,重七斤!”同樣家風更在他的“吃茶去”中:
師問新到:“曾到此間么?”曰:“曾到。”
師曰:“吃茶去。”又問僧,僧曰:“不曾到。”
師曰:“吃茶去。”
后院主問曰:“為什么曾到也云吃茶去,不曾到也云吃茶去?”師召院主,院主云:“喏喏!”師曰:“吃茶去。”
后世談禪門接引中的名則有“德山棒、臨濟喝、趙州茶、云門餅”,這“吃茶去”就成了其中的一則,它不只拈提出平常心是道,還具體成就了茶禪一味的茶道。
茶禪一味常被人講得很詩意、很極致、很玄,但對日本茶圣千利休而言,所謂茶道卻僅僅是“夏涼之,冬暖之,炭煮水,茶好喝,盡在其中”,重要的是這些能否都 在三昧中進行。所以利休以此話答問者,問者以為“這些誰不知道”,利休乃說:“那就請你試試,如果行,我做你徒弟。”
的確,禪者生命風光所奪人眼目的不盡是詩境的意象、殺活的凜然,在平常事物中具現(xiàn)的三昧,往往如一縷幽光般讓人不自覺地入于當下,而禪師以日常事務接引,更讓人覺得法本親切,道不遠人,可機用卻盡在其中,例如:
池州嵇山章禪師,曾在投子作柴頭。投子吃茶次,謂師曰:“森羅萬象總在這一碗茶里!”師便覆卻茶,云:“森羅萬象在什么處?”投子曰:“可惜一碗茶!”
這故事讓我想起年輕時在禪寺的一段經(jīng)驗,當時每天早上四五點就得起來鏟竹筍、汆燙開水后下飯吃,吃前當然得合十念佛,有次我就直接對此提出異議,以為筍既為自己辛苦所鏟,何必謝佛,但和尚的回答則是:
“哪里在謝佛!?合十一念,正是要一念地享受此餐。”
覆茶、吃飯,果真道不遠人!